誇富宴？炫耀性消費？儀式成為可靠的信號
《儀式的科學》書摘精選
此外，大多數儀式涉及金錢上的花費，這可能包括旅行、購買特別服裝或其他必須品、進行物質供奉或是組織盛大筵席。部分儀式甚至包括了身體上的風險。
進行踏火、握蛇或自殘，會對參與者造成顯著的危險，包括身體上的傷害、感染，在極端案例下甚至可能死亡。正是由於這些花費，讓儀式成為可靠的信號。
儀式可以藉由其花費帶來部分效用，這種說法的一個知名案例是由太平洋西北部不同原住民族所進行的「誇富宴」(potlatch)。
誇富宴是一種由社群中富有且勢力強大者在重要場合中舉辦的奢華筵席，其理由可以是嬰兒的出生或命名，或是首領將權力傳承給長子。在這些筵席中，主人會將貴重的禮物贈與參加者—「potlatch」這個詞彙在欽諾克語中的意思正是「給予」。
從歷史上來看，這些誇富宴經常上升為部落首領間的全面競爭；他們會用盡一切努力給出比對方更珍貴的物品，甚至直接把那些珍貴物品丟進火中燒毀。這類珍貴物品包括昂貴的獨木舟、毛皮、織毯以及「銅盤」—只有上層階級能以昂貴的進口銅製造的裝飾性子。在極端案例中，甚至會將整座村莊焚燒殆盡，村裡的奴隸也被一併犧牲。那些能在誇富宴比對手揮霍更多資源的人，會獲得當地階級地位和職位的提升，而那些敗下陣來的人則經常陷入破產和羞辱之中。
一八八五年，加拿大政府發布了對誇富宴的禁令，因有關當局認為這是一種違背基督教樸素道德觀的浪費行為，也害怕財富的重新分配和破壞會危害資本主義價值觀。恰是基於同樣原因，誇富宴被二十世紀的馬克斯主義團體譽為非市場經濟的範例。在一九五○年代，一份在法國具重要地位的前衛出版品便以誇富宴一詞作為其名。這份刊物無法透過購買取得，而是只能透過贈予傳給下一個人。
諷刺的是，誇富宴已刻印在現代資本主義和消費主義社會中：上層階級公開揮霍資源、展示他們的財富，以此彰顯並聲明他們的力量和社會地位，這可以是購買設計款式的新車、昂貴繪畫等奢侈品，或者進行奢侈性的服務消費，如使用私人飛機或捐款換取命名權等。
這種策略便是社會學家范伯倫(Thorstein Veblen)所描述的「炫耀性消費」。在進行看似沒有任何實用性的花費行為時，炫耀性消費者有效地透過他們的金融資本換取社會資本。他們這麼做的理由，恰恰是因為他們購買物品的價格，很難用理性為其附加的實用性進行辯護：路易威登四千美元的手提包不會比一個一般的手提包更實用，而在市區開一台千萬跑車不會比開一台大約六十萬、更寬敞也更安靜的平價車更快到達公司。
在購買這類奢侈品時，消費者實際上也是在用錢買特權；不過，為了要將金融資本轉換為社會資本，他必須先將這種花費公開化。同樣地，要評估一名首領的相對財富，唯一方式便是觀察他公開使用財富的能力。只有非常富有的首領負擔得起破壞珍貴銅器的代價，所以破壞銅器可以作為一個首領擁有龐大財力的可靠象徵。
代價高昂的儀式有助於解決不少與社會生活有關的問題，這種溝通方式可讓參與者獲知那些重要卻難以用其他方式衡量的特質。任何有性生殖的生物都必須面對的一項重要問題，就是選擇伴侶。這之所以會成為問題，是因為某些最受歡迎的特徵並不總是那麼容易觀察。
這些特徵包括諸如健康、生育能力和身體素質等生理特質，還有伴侶擁有多少物質和社會資本，以及諸如忠誠、慷慨和遵守社會價值等性格上的特質。在人類歷史上，許多不同儀式都能提供我們關於這些受歡迎特質的線索，幫助我們解決這個問題。舉例來說，許多傳統儀式本質上就是精心設計的求偶展示，直接與尋求配偶相關。
這些儀式經常包括舞蹈或進行困難甚至危險的壯舉，以作為展示勻稱體態、協調性、力量和耐力等強健特質的絕佳方法。
在西非沃達貝部落(Wodaabe)的牧民間，格萊沃爾舞(gerewol)便是一場用來選擇伴侶的競賽。連續幾個晚上，年輕男性會在臉上飾以彩繪，身著鮮豔服裝和閃亮珠寶，在整個社群的觀賞下連續跳數小時的舞蹈。觀賞者會就他們的外表、技術和耐力進行評論。在競賽結束當晚，年輕女孩便會選出最佳表演者，邀請他們共度良宵。
同樣地，馬賽人的阿杜木(adumu)儀式(經常被稱為「跳躍舞蹈」)，是年輕戰士成年禮(eunoto)的一部分。在這種舞蹈中，年輕男性會輪流盡其所能地跳高多次，同時維持直立的姿勢—這是一項極耗體能的任務。整個社群都會集合起來觀賽，讓舞者有機會在他們潛在的新娘面前展示他們的力量和耐力。
同樣地，祖魯族和史瓦帝女孩的成年禮蘆葦節(Umhlanga)中，包括一種「高踢」表演。這是一種在數個非洲部落中流行的傳統舞蹈動作，舞者需要盡可能地將腿踢高，經常會把腳高舉過頭。這樣精巧的動作需要相當好的柔軟度，是健康、強健和生殖力的可靠象徵。
除了展示身體的實力和技巧，儀式也提供了展示美貌、品味和財富的機會。在歐州部分地區和美國，上層階級的嫁齡女孩會透過一個被稱為元媛舞會(debutante ball)的儀式，正式以女人的身分被介紹給上層社會(進行她們的初登場)。
雖然近幾年這些儀式的特性可能有所改變，但傳統上元媛舞會與紅鶴聚集在一起跳舞尋找配偶的求偶場景有著同樣的目的。
這些活動中，最知名的便屬於國際元媛舞會，每兩年在紐約的華爾道夫飯店(Waldorf Astoria hotel)舉辦。參加者盡是各種社會名流和重要人士的後代，諸如政治人物、百萬富翁和皇室成員等。
這場活動的事前準備可能要花上一整年，女孩們會挑選她們的禮服，並參加舞蹈和禮儀課程。
活動前，她們還會參加單身漢早午餐，在曼哈頓最高級的單身漢俱樂部結識富豪成員。舞會設在大宴會廳，為了這個場合，會場會換上金色和粉色裝飾。
女孩們穿得宛如新娘，在男伴(一般是在單身漢早午餐選中的)護送下走進宴會廳，一個接一個地在賓客前遊行(「展示」)。
接著，她們會與幾名男性參加者跳舞和談話，並在當晚就她們的外表、舞蹈技巧和儀態接受評價。
由於該活動需有邀請函才能參加，且參加費用接近某些人一整年的收入，所以潛在追求者能夠確保參加的男孩女孩都來自富有且人脈廣的家庭。
雖然元媛舞會一般只限菁英階層參加，不過類似的傳統廣布在許多文化中。在美洲，十五歲舞會是女孩十五歲生日時舉辦的慶祝活動。這個成年禮結合了天主教和原住民元素，原初目的是適婚女孩介紹給當地社群。
這場成年禮儀式也包括某些成年女性才有的特權，像是化妝、穿戴珠寶和高跟鞋、除腿毛和拔眉毛，以及被允許約會。
在美國和加拿大，許多女孩會在一年後經歷一項類似的儀式「甜蜜十六歲」生日會。這些儀式的許多面向就像是婚禮的預演，女孩們會穿得像新娘一樣，在男性護花使者的陪伴下搭乘豪華禮車來到會場，並花整個晚上跳舞、歡迎賓客和收禮物。
無論是貴族階層的元媛舞會還是一般大眾的十五歲舞會和甜蜜十六歲派對，都是為服務同樣的目的而設計的儀式。對主人來說，舉辦這些儀式的益處在於營造一個在一大群潛在伴侶面前展示自我的機會，她們可以藉機以美貌、優雅和健美來吸引伴侶。這便是為什麼富有家庭經常透過各種方式來增加觀眾，像是訂下更大的活動場地、付錢在報紙上刊登公告、聘請專業人士籌辦，並公布女兒十五歲舞會的線上影片。這些儀式對賓客同樣有益，它們傳達了有關主人家特質的重要資訊。女孩整個晚上都會成為焦點，在群眾面前跳舞，讓人們能夠仔細審視她的每個動作。
舞蹈在求偶儀式中無處不在，不只因為它創造連結，也因為它允許觀察者判斷舞者的生理強健程度。優秀的舞者被認為更具吸引力，並且研究顯示，舞蹈中最具有性吸引力的動作在男性和女性身上各有不同。
一群英國心理學家錄下了女性舞蹈的影片，使用3D動作捕捉科技創造出數位化身，讓臉部特徵和其他個人特徵無法被識出。他們接著向二百人展示那些動畫，要求他們評價每名舞者的素質。結果顯示，優秀女性舞者的關鍵動作是擺動的臀部(與生殖力直接相關的獨特女性特徵)以及大腿和手臂的不對稱動作，這些動作可提供有關健康和肢體協調性的暗示。相反地，最性感的男性舞蹈動作與展現力量和支配性有關，像是上半身的動作和豪邁的姿態。
當然，美學偏好在不同文化間通常存在很大的差異，舞蹈動作尤其如此。但也有研究顯示人們對於何種動作最為性感有著跨文化的共識，在比較美國人和韓國人，以及德國人和巴西人的研究中，都發現了相關的證據。
除去美學偏好，在選擇長期伴侶時，有部分最重要的特徵是最難以觀察到的，那便是性忠誠、家庭價值和其他符合社會期許的性格特徵。關於這方面，代價高昂的儀式也可以對潛在終身伴侶的交配價值提供有用的資訊，因為這些儀式顯示了個體對於社群獨特習俗和價值的接受—透過承擔儀式花費的意願，表明了個體希望成為團體優秀成員、擁護團體道德標準的決心。確實，根據一項在紐西蘭進行的研究發現，儀式參與者的數量和生育率具有統計上的相關性，顯示那些參與更多儀式的人可能更適合作為長期伴侶。
當然，儀式花費是否能提升個體對於配偶資質的觀感，終究是個經驗問題。為了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和同事們在模里西斯進行了一項實驗。我們為一些當地年輕男性製作了約會簡介，並將簡介拿給一群未婚年輕女性觀看，要求她們對每一份簡介進行評分。評分的依據是她們有多大意願同意與該名男性約會，以及該名男性有多適合成為一名丈夫。她們不知道的是，我們小心操控了簡介內容，創造了三種不同的情況。雖然這些男性的頭像和其他個人細節保持一致，但我們改變了簡介的背景圖像，以此傳達他們儀式習慣的相關資訊。
在第一個情況中，圖像僅包括通用的主題，像是風景或抽象藝術作品。在第二個情況中，圖像給出這名男性會規律參加公開儀式的印象，例如一張神廟的照片，或是在前額有一抹香灰或朱紅顏料的蒂拉克標記—印度教徒在各種儀式中都會獲得那種標記。最後，在第三個情況中，我們特別展示這名男性曾參與大寶森節卡瓦帝祭舞這項代價高昂而且包括大量疼痛和折磨的儀式，例如一張遊行的照片，或是一座儀式參與者所背負的卡瓦帝照片。利用這些差異，我們想要瞭解儀式如何影響這些男性作為配偶的價值。除了未婚女性之外，我們也將簡介拿給一群父母觀看，要求他們替女兒進行類似的評估。也就是說，我們詢問他們讓自己的女兒和這些男性進行約會的意願，以及這些男性是否有合適的潛力成為一名好丈夫。
透過這項實驗，我們發現儀式參與在評估男性作為配偶的價值上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對女性和她們的父母來說，那些更常參與儀式的人被視為更佳伴侶，特別是婚姻伴侶。雖然對於潛在的新娘來說，儀式類型並沒有太大差別，但父母明顯更偏好那些會進行更高代價儀式的男性。無論評估者的年齡、教育程度或宗教虔誠程度，他們都認為儀式參與者有更好的資質。儀式不僅是配偶資質的重要預測因素，而且投入那些儀式的精力越多，得到的評價就越好，從而使那些參與痛苦儀式的人更受歡迎。
父母的評估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家庭在選擇配偶時扮演的歷史角色。特別是在模里西斯印度裔中，家庭在個體選擇配偶時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無論是透過提出建議、審查對象或是徹底獨斷地決定後代要和誰結婚。
當然，與世界大多數地方一樣，這點在模里西斯已經快速地發生轉變，越來越多年輕人有選擇自己伴侶的權利。不過在人類歷史上，婚姻在大多數社群中總是扮演一種建立家庭間策略聯盟的方式，每個家庭都對他們後代的生殖選擇有著重大影響力，而對有利於文化認同的儀式實踐施加龐大的選擇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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